把人分高低贵贱再抹平（兼论人的不自知）

上周日去了一趟香港中央图书馆，里面有个儿童区，我走进里面，感觉很不正常。

曾经我有一个想法，小孩子的天性就是会吵会闹、不容易安静、 喜欢跑来跑去大喊大叫，我常年占麦当劳的座位工作，这些情况看过很多， 有时候大人会声色俱厉地呵斥小孩，叫他们安静下来，但是没有用， 当时我觉得那些大人不对，既然好动是小孩的天性，就带他们去开阔的地方 尽情撒野好了，如果不想让他们在餐厅里吵，也只好尽快吃完尽快离开，怪不得小孩。

广州有两个大的图书馆，其中广东省中山图书馆完全禁止低龄儿童进入， 管内比较安静，而广州市图书馆则设有儿童区，儿童们发出的声浪从儿童区内溢出， 波及周围很大范围，周末的时候一走进馆内感觉比菜市场、比麦当劳还要热闹。 我一直认为这是正常的，小孩子嘛，天性使然。

直到上周日我第一次走进香港中央图书馆，并且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儿童区的时候， 我突然感觉哪里不对，为什么这么安静，是不是儿童们没有来？我环目四顾，不是呀， 有很多儿童。是不是儿童年龄都比较大？不是呀，个头小的也不少。 是不是家长管得比较严？不是呀，很多沙发坐满了小孩，也不见家长在身旁。

我一时之间还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原来小孩子也可以不吵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是可以教育的。

在麦当劳，有一天我听见清洁阿姨一边打扫一边嘀咕“真是不一样的，特别脏的……”， 我看她正在收拾的桌子，一片狼藉，地上也落了不少垃圾， 回想起来刚走的是吵吵闹闹的一桌，口音也带有乡音，衣着也比较低档。 清洁工口中所说的不一样，意思是人与人是不同的，看起来经济水平、 文化水平比较低的人，结果行为上也比较落后，特别吵闹，东西也弄得特别脏乱。

这就是我题目里所说的在某种程度上 “人分高低贵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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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我在一个论坛上参与了一个讨论。题目是 “假设在一线城市的一家公司里， 一个女白领月薪 2 万，但平时化妆、买衣服、应酬、旅游等支出很大，买房遥遥无期。 同一家公司里有一个清洁工阿姨，她虽然干着清洁工作，但事实上却拥有好几处房产。 如果可以选择，你想成为她们之中的哪一个？”

几乎所有人都选择成为清洁阿姨。我几乎是孤军奋战地选择成为女白领， 力辩做清洁阿姨的坏处。我的主要看法是，有钱明明有很多种享受生活的方式， 但清洁阿姨却选择了做清洁工作来打发时间，既然她觉得做清洁工作不是浪费时间， 那基本上可以认为她的生活其实和其他不那么富有的大妈没什么差别， 下班回家很可能也是做饭洗碗洗衣服照顾家庭，钱主要也是留给孩子、孙子去花 （学习、娱乐、吃好穿好），她自己不见得有什么特别的享受。 这样的生活，即使有很多钱我也不会开心。

但是，人是不自知的。或者说人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又或者说人擅长把自己的选择、自己的生活合理化。

在麦当劳里大喊大叫、弄得满桌满地都是垃圾的人，他们是不自知的， 他们看不见自己的行为，也不知道在别人的眼中（比如在清洁工的眼中） 他们被分类到“素质低”的那种人。

在广州图书馆里声浪震天的小孩子们是不自知的，甚至在 作为旁观者的我 也是不自知的，只以为儿童吵闹是正常的，儿童区吵闹是正常的。 直到我去过香港的图书馆之后，才能反过来想象，如果一个土生土长的香港人， 一个当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去图书馆就能控制自己不吵闹的、 一直去着安静的图书馆的香港人第一次来到广州图书馆，他即使产生 “内地的文明程度、人们的总体素质还不如香港”， 从而产生身为香港人的自豪感（或道德优越感）也不难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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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人的不自知，又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强大的作用，强大到足以把高低贵贱抹平。

比如上面那个拥有几套房产的清洁阿姨，虽然我不愿意变成她， 不愿意做清洁工作来打发时间，我愿意成为即使不富有， 但是有时间的时候会去玩音乐、或学外语、或旅游、看书、看展览、玩摄影、养宠物、 健身、美美地打扮自己的女白领，可是这其中真的有高低贵贱吗？

读书、学习的快乐，就真的比买菜做饭照顾老公孩子的快乐高级吗？

说着乡音、衣着低档、长得也有点歪、吃一顿饭就把周围搞得乱糟糟脏兮兮的 “乡下人”，真的就比衣冠楚楚即使骂人也不带脏字的“城里人”坏吗？

我们认为他们（或者别人认为我们）素质低、文化程度低、思想落后、观念落后、 行为土鳖、品味 low …… 但是这个被看不起的一方，由于“不自知”， 却活在自己的快乐里面，他们的快乐与自以为比他们高级的人的快乐，有区别吗， 我想来想去，觉得好像也没有区别。

那么，只要能吃饱喝足穿暖，只要不是太穷，比较穷一点的人与比较富一点的人， 带着传统观念过着传统生活的人与摆脱了传统的束缚更自由开放地生活的人， 其实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着没有本质区别的快乐。

于是，人的高低贵贱又被抹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