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吧我的眼泪

Flow My Tears, the Policeman Said (1974) by Philip K. Dick.

难得遇到一部喜欢的小说。这是一部科幻小说，但正如豆瓣书评里有位读者说的那样， 这是严肃文学（我第一次看到严肃文学这个词是在王小波的杂文里，严肃不是指内容， 内容很搞笑或儿童不宜也可以是严肃文学），而在我自己的分类里，我给它的标签是 “文艺”，比如《这个杀手不太冷》、周星驰的《喜剧之王》、驰星周的《不夜城》、 王小波的时代三部曲（特别是《黄金时代》）、动画片《新世纪福音战士》等， 这些作品给我的感受超越了消遣，怎么说呢，很难说清楚，就是感觉特别艺术。

《流吧我的眼泪》这本书我还没看完，但已经想写点什么。就我看到的部分， 科幻的成分非常少，少到几乎可以说不是科幻小说，不过可能后面会有更多科幻吧。

注意，下面是剧透。

主角 Jason 是个大明星，有一天他被一个（和他有一腿的）粉丝攻击， 被他老婆救了送去医院做手术，醒来时发现……

He lay alone in the room. No one else. A bureau with a cracked vanity mirror, ugly old light fixtures jutting from the grease-saturated walls. And from somewhere nearby the blare of a TV set.

这是开篇不久第一个打动我的情景。一个人在小房间里，一张桌子一面破镜子， 简陋的老式灯管（应该不太明亮），墙壁湿滑，隐约听到电视声。

然后 Jason 发现身上有钱，但没有证件，而他们那里查证件查得特别严， 没证件一出门就会被抓去坐牢。接着他还发现全世界的人都不认识他了 （她老婆也不认识他了），各种机构里也没有他的资料，连出生证明都没有， 所以补办不了证件，也没有人会帮助他，处境非常不好。 这种设定我也很喜欢，一个人，突然从社会中被分离出来。

Jason 找了一个人带他去办假证，然而这人是警方的线人，做假证的人 (Kathy) 也是线人。但是 Jason 本来是个大明星呀，全国最火最红的，虽然现在全世界的人 突然不认识他了，但他毕竟长得非同一般的帅。所以 Kathy 决定帮助 Jason, 告诉他其实他们是线人，但不会举报他，带路那人给线就能打发，而她不要钱，她说: You're sexy. You don't have to buy me off, if, and only if, and I mean it, if you stay with me awhile. You have allure, I respond to you. Stay with me one night. Go to bed with me. Okay? 这也是一个我喜欢的情节。

他去了她的住处，一间很小的出租屋，聊起《追忆似水年华》、《在少女们身旁》、 《芬尼根的守灵夜》，聊起她的正在坐牢的男朋友，后来进来一只猫又聊起丁曼哲学， 人猫共生理论，聊起她以前在精神病院里的生活。对，她有精神病，他们去餐厅吃饭， 她突然病发，放声尖叫起来，非常可怕，他心想 “这不是人的尖叫，其中有更深层次的根源，是集体无意识的产物。” 这里我也很喜欢，一个精神病人的尖叫写得这么文艺。

后来 Jason 去找别的女人，勾搭上一个以前认识的女人，在她家做完爱后， 他失言说她老了，她拿盘子砸伤了他的手，然后两人聊起天来，聊起一只爱上猫的兔子 （那一段很精彩，我贴在本文最后），聊起一个从不洗澡的女人，聊爱与悲恸，说 “悲恸能让你置身己外。你会暂时离开自己狭隘、渺小的肉体。不过，除非你有爱在前， 否则你不会感到真正的悲恸。悲恸是爱的最终结果。” 就在他们聊这些的时候，外面警察正在逐家逐户地找他呢，里面风平浪静地聊天和 外面热火朝天的搜捕，这种反差我也很喜欢。

Jason 如何被抓又如何被释放这些我略过不说，后来他遇到一个胆小、害羞、 平凡的女孩子 (Mary), 看起来就是一个软软的软妹，但其实她也是有自己的原则的, Jason 说可以把她捧红时，她说：“请不要打搅我的生活，我过得很好， 我知道自己的陶艺不错，我认识那些声誉很好的商店，他们也喜欢我的作品。 难道每样东西都要无限制地扩大规模，动不动就量产成千上万份？ 我就不能过我想过的小日子吗？” 这一段我也很喜欢。

暂时看到这里，后面的还没看。

关于那只爱上猫的兔子。

“就像埃米莉·法斯曼的兔子。”她扫了他一眼，“我认识的一个女人，结了婚， 有三个小孩，养了两只小猫，后来还养了一只巨大的灰色比利时兔。这兔子 呀，后腿粗壮有力，咚咚咚的跳啊跳啊。第一个月，兔子的胆子还很小，不 敢迈出笼子一步。我们觉得他是只公兔子，根据各种情况综合判断出来的。 一个月后，他从笼子里钻了出来，开始敢在客厅里跳来跳去。两个月后，他 已经学会每天早上爬上台阶，刮擦埃米莉的卧室门，给她叫早。他开始和猫 咪们玩成一片，接下来就出事了，因为他的智商没有猫高。”

“兔子的脑子比较小。”杰森说。

露丝·雷继续：“差不多。反正，他变得无比崇拜那两只猫，跟他们有样学样。 他甚至拉屎撒尿都去找猫砂。他从胸前扯下几撮毛，在沙发底下做了个窝， 指望猫咪睡进去。但他们瞧也没瞧一眼。有一次，他和某个女士家里的德国 牧羊犬玩‘抓我’游戏的时候倒了大霉，从此老实了不少。你听我从头说。兔子 是跟猫、埃米莉·法斯曼和孩子们一起学会这个游戏的。每次玩的时候，他都 会事先躲在沙发后面，然后突然窜出来，拼命转圈。每个人、每只猫，都会 绕着他转，想抓住他，但他们通常而言都会失败，他可以安全溜回沙发后 面，没人会追到那儿去。可那条狗不知道这规矩啊。当兔子又躲进沙发背后 时，那条狗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住了兔子的屁股。咬得如此之紧，以至 于埃米莉要找铁棍撬开他的嘴，把他轰出去。兔子伤得很重。后来他伤愈 了，但变得极度怕狗，就算透过窗子看到一条狗，也会吓得飞快跑开。至于 他被狗咬伤的地方，他总是试图把那块屁股对着窗帘，遮住那块不长毛的 疤，他一定为此感到羞耻。这件事最让人动容的地方就在于此，作为一只兔 子，他千方百计地想更进一步发挥自我，你们怎么说的来着，突破生理上的 极限？他生理上的极限就是一只兔子，却非要向身边更高级的进化物种，也 就是猫看齐。他费尽心机要和他们混在一起，玩在一起，平等相处。他想要 的就是这些。猫咪从没睡过他精心铺就的兔毛窝，狗也因为不懂游戏规则咬 了他一大口。他是活了一些年。可谁曾想过一只兔子竟然能发展出如此复杂 的个性？你要是坐在沙发上，可他想让你下来，他就会躺倒，用爪子轻轻推 你的脚，你要是不动，他就咬你。你想想看，这只兔子的全部愿望，还有他 彻底失败的命运。小小的生命，小小的挣扎，全都是毫无用处的挣扎。可兔 子他并不知道这一切。还是说他其实也知道，但仍然不放弃挣扎。在我看 来，他应该是无法理解他的极限。他只是凭直觉去做他最想做的事。这就是 他生活的全部，因为他深爱猫咪。”